泉/九泉,稱呼隨意
目標是躺著不動,動也不動。
赤井秀一|曹丕
Nicholas Hoult

〈剪〉

○BGM: Land of Living - Matthew Perryman Jones from 'Manchester by the sea'
從Lierre Sauvage大那兒看到的歌和影評引用,覺得那句描述實在深刻。


  以下正文|


  將手伸進懷裡掏出了紙菸盒,手順勢一抖,菸便從半闔的開口跳出--最後一支菸,再怎麼搖晃紙盒也不見聲響。

  赤井低頭看了一眼,停了一會兒,便將濾嘴咬在嘴裡,抬眼對同桌的同事示意,而後起身離開,長髮髮梢最後消失在眾人視野。


  方才短暫的一系列動作之間,沒有任何人發出聲音。菸癮重如赤井,菸沒了自然得買,這是常理,所有人都心知肚明,卻無法抵擋抹不開的詭譎。

  「赤井先生很少在餐桌上抽菸的吧。」

  啪哧啪哧地多咬了兩口墨西哥捲餅,馬汀終於是在靜默之中開口。

  「也很少先離席呢。」

  見沒人回應,他又嘟囔了一句。

  「是啊。」

  茱蒂淡淡地應了一句,頭也沒回卻能知道一旁的馬汀感受到了希望,對自己投來熱切的目光。

  年紀還太輕,還沒涉入過多真實的黑暗,還不會拿捏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。


  作為新人,他的觀察力足以看出赤井有心事,卻仍不懂得在該保持安靜的時候保持安靜。


  明白若不在餐桌上獲得答案,回辦公室之後免不了馬汀的一陣詢問,茱蒂嘆了一口氣,掏出手機,找到了國際新聞的頁面,最後停在一則日本的社會新聞。篇幅不長,手指滑不過整個螢幕便到了底。

  是一樁銀行搶案,折合美金九百多萬元,主嫌疑似畏罪而自盡。

  「不小的數字啊……主嫌是女性?還真罕見。」

  馬汀掃過簡短的新聞畫面,將手機遞回給茱蒂。搶案、大筆的金錢、槍殺,任何一個元素在FBI經辦的案件中都算得上稀鬆平常。

  「赤井先生在意這個案子?」

  好似漫不經心的詢問,馬汀一邊摺著捲餅的包裝紙,一邊用餘光瞥著看起來什麼都知道的茱蒂。

  茱蒂接回手機重新查看了報導,沉默了一會兒,緩緩開口。

  「黑衣組織,知道吧?你進來之前秀臥底的地方。這個主嫌是組織裡的人。」

  「哦--」

  答案出乎意料的平淡無奇。赤井心繫組織將其作為頭號敵人,悉心地留意一切組織消息的事情在辦公室裡並不是秘密,甚而調查局也默認他對於剿滅組織有著無可取代的重要性,允許他進行交辦案件之外的搜查。

  午餐就在茱蒂喝完最後一口咖啡起身之時結束。真相不夠出彩,馬汀便也沒將它放在心上。茱蒂走在後頭看著他吃飽喝足無憂無慮的背影,終是暗自慶幸沒有完全坦白--關於她確實是組織裡的人、關於赤井利用了她進入組織、關於他跟她曾經是情侶的事情。


  ※


  抽出最後一根菸,菸盒回歸空空如也。捏扁了紙盒的赤井回過神,才發覺菸灰缸裡的菸頭層層相疊,擁擠的令人生厭。

  忘了自己幾點回到家,牆上的鐘面顯示已經過了午夜;貌似到家以後便是埋著頭抽菸,這可把中午新買的兩包全部抽完了,新開的威士忌也剩不到一半。


  他搖搖晃晃地起身,徑直走進洗手間,然後停在鏡子前。

  也不知多久不曾好好地照照鏡子。逃回美國之後未見止歇便一頭栽進了情報處理,老東家也沒放過他這麼一個精實的戰力,不算長的時間裡硬是比人多操辦了幾個案子、多飛了幾個國家、多打了幾場硬仗。頭髮也不曾剪,留到這個長度以後其實多個一吋兩吋也沒什麼差別。偶爾搭檔調侃他的頭髮比局裡的每一個女人都長,到底方不方便行動;他也沒回話,上場就是硬底子堵了同事的嘴,回家自顧自的該整理整理該保養保養。忙碌卻又維持良好髮質的赤井秀一幾乎成了神話,他的一天二十四小時盡數分給了任務、菸、酒跟保養頭髮,缺乏休息卻總是個扛霸子般的存在。


  這樣奇異的日常行事,卻在赤井的生活中佔去了好些歲月。有個同樣擁有一頭黑色長髮的女人,總是欽羨著他的一頭烏絲,一邊碎念著麻煩,卻又一遍遍地陪著他幫著他整理維護。她是唯一一個對他的長髮自始至終抱持著正向態度的人,也是他長期不曾踏進理髮廳的唯一理由。明美教會了他修剪自己的瀏海,至今他還會執起剪刀剪去蓋過眼瞼的髮絲;明美帶給了他整理自己頭髮的習慣,至今他的架上還擺著同樣牌子內容物、唯有包裝變了的護髮油。


  被他所利用的明美,陰錯陽差卻又理所當然地成為了臥底生命中罕有的光芒;那絲光芒隨著她的笑語跟掌心的溫度織在他的髮梢,與漆黑成了對比而後一吋吋地留長。


  然而今日,光澤再不復見,黑瀑彷若成了深淵,往前一步萬劫不復。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,不知何時開始有了凹陷的臉頰,濃郁的黑眼圈,枯槁的神情--而這些現在全都漫到了腦後的髮絲之上,看著令人鬱悶心煩。


  ※


  他執起了妥貼地收在皮套裡的剪刀,不常用但用起來比以往的每一次都順手。這是為左撇子設計的剪刀,是明美看見秀一第一次用不順手的剪刀剪瀏海的悽慘模樣時,笑了一整個晚上然後給他帶的禮物;末了見著他試用效果良好,又得意洋洋地誇讚自己一番。

  右手挽起頭髮,眼睛睜著眨也不眨,橄欖綠色的雙眼淡淡的瞧著鏡子裡的人毫無章法的剪去一撮又一撮。咖吱咖吱的聲音在耳際迴盪,他木然地重複動作。直到左半邊的長髮消失無蹤,僅剩刀法歪斜混亂的一片又一片髮絲。然後是右邊,然後拉起了正後方剩下的頭髮,『喀擦』。


  說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。他看著自己,荒謬的自己,眼裡充斥著無機。


  那之後他洗過澡便上了床。


  ※


  出門前,他戴上了毛線帽,車子卻在第二個街口轉彎處走了另一個方向。

  他安靜地等在角落的一家小理髮店之前,燃起新買的菸,還沒抽一半,便見小店拉起了鐵門。遠遠不是開門營業的時間。

  探出頭的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,瘦瘦小小的,眼神卻很亮,絲毫不是這個年紀的人在這個時候會有的清醒。

  他上下打量了赤井高挑的身材,深色的裝束,目光最後停留在他的毛線帽底下露出來的慘不忍睹的髮尾。

  「進來吧、先生。」他說,轉身便進了店裡。

  赤井跟著他的腳步,在靠裡側的座位坐下,摘掉自己的毛線帽,沒有理會後方小小的「噢」的驚呼。


  服務業察言觀色的經驗也不是白搭,小夥子迅速收起了情緒,熟練的為他圍上擋髮布。赤井平淡的眼神跟著他手臂上滿滿的刺青行走。而後他推來了一整車的器材,然後站定在他身後。

  「先生想要剪什麼樣子呢?」

  不想赤井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,然後閉上眼睛。

  小夥子捕捉到了鏡子裡赤井的神態,他的混血面貌令人印象深刻,但更難忘的恐怕是臉上、或是整個人周身散發出的滿滿的沉鬱氣息。


 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相當疲憊,疲憊得說不出自己的需求,那怕只是「隨意」兩字。


  有了意會,小夥子便逕自動刀,試圖在大外行赤井一手造成的混亂之中找到一點點通用的規律,一刀一刀的修剪,讓他有個正常的腦袋。

  修了後腦杓、修了左側、又修了右側,最後是額前的瀏海。在他單手抓起幾撮捲曲的瀏海時,卻發覺落在其上的刀工並非如其他紛亂、而是有經驗、有規劃的修整。

  瀏海是這男人頭上唯一倖免於難的地方。

  他放下了手,將剪刀插回腰間的工具袋裡;知道對方從頭到尾保持清醒,只是輕輕地咳了聲。

  「咳嗯、好了,先生。」

  赤井緩緩睜開眼睛,看著鏡中的自己。不再悽慘了,卻再也不一樣了。

  他點點頭,稍稍抬起眉。小夥子見他的表情,便爽快的報了價錢,然後有些驚訝地看著男人掏出金額多出一截的鈔票遞到自己手上。

  於是他急急地從櫃檯取了一張名片遞到赤井手中。

  赤井低頭看了眼,再看看眼前的小夥子,點頭致意,然後轉身出了店門。


  ※


  客人剛到門前,便見小夥子在拉下鐵門。

  「嘿老闆,不是快到營業時間了嗎怎麼在關?」

  「今天不營業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小夥子停下動作,往赤井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。


  「一早遇到了一個傷透了的男人,我得去喝個酒讓自己開心一點。」



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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